张嘉佳:他们开放在别处

archer2013-11-08 22:31:59

张嘉佳:他们开放在别处

文/张嘉佳

表白是门技术活。

有人表白跟熬汤一样,葱姜蒜材料齐全,把姑娘当做一只乌骨鸡,咕噜咕噜小火炖着,猛炖一年半载。

有人表白跟爆炒一样,轰一声火光四射,油星万点,孤注一掷,几十秒决战胜负。

说不上来哪一种一定正确。熬汤的可能熬着熬着,永远出不了锅,汤都熬干了。爆炒的可能油温过高,炸得自己满脸麻子,痛不欲生。

表白这门技术,属于一把钥匙开一把锁,这就像我们高中常做的连线题,你最好别连错。在喜欢豪迈的女生面前装鹌鹑,在心窍玲珑的女生面前耍计谋,在自命清高的女生面前充大款,在魂系豪门的女生面前演文青,在缺乏父爱的女生面前卖童真,注定都是成功率不高的。

我的大学室友大饼,看中对面女宿舍的黄莺。这姑娘平时不声不响,逢课必上,周末带着小水瓶去图书馆看书,日升看到日落。

大饼观察几天,决定动手。

我整个晚上都在劝说他,意思谋定而后动,那姑娘长相清秀,至今没有男朋友,一定有背后隐情。咱们要不策划个长远计划什么的。

第二天我陪人去喝酒,回宿舍已经熄灯,发现几个哥们都不在。找了隔壁弟兄问,说他们在宿舍楼顶。

我莫名觉得有些不妙,隐隐也很期待,赶紧爬到楼顶。

几个赤膊的汉子,以大饼为首,打着手电筒,照射对面黄莺的宿舍窗户。还没等震惊的我喘口气,他们大声唱起了山歌。

“哎~~这里的山路十八弯,那里的黄莺真好看~~哎~~天生一个黄妹妹,就要跟大饼有一腿~~哎~~大饼哥哥是穷鬼,跟那黄莺最般配~~”

我一口血喷出来。

这种表白不太好打比方,就像厨房有人在炖汤,有人在爆炒,突然傻逼冲进来,抢了个生蹄膀就啃。

这次失败在大饼浩瀚的历史中,只能算沧海一粟。他很快转移目标,一段时间没关注他,居然真的有了女朋友,个子小巧,名叫许多。许多对他百依百顺,贤惠优良,让弟兄们跌破眼镜,非常羡慕。

大饼得意的说,这是黄莺的室友,你说巧不巧。

后来出了桩奇怪的事情。学校传言黄莺欠了别人一大笔钱,宿舍里众说纷纭,比较权威的讲法是,黄莺家境不好,受了高中同学蛊惑,加入传销组织,当了下线。

传销的产品是螺旋藻,绿色健康药丸。黄莺给上线交了整学期的生活费,买了一堆。问题在于她必须发展下线,不然无法回收。但她的口才不具备煽动性,忙活半个月一无所获。

情急之下,黄莺跟班上女生赌咒发誓,说你们交钱给我,一定会盈利。最后她直接打欠条,假设其他女生收不回成本,就当是她借的钱,由她来偿还。三个女生抱着尝试的念头,就加入了。

钱交上去,谁也没能继续发展下线,很快人心惶惶,大家忍不住拿着欠条找黄莺算账。这事闹大了,全校区皆有耳闻。黄莺哭了好几个通宵,请假回老家问父母要钱。

让我惊奇的是,跟着大饼也不见了。他的女朋友许多接二连三打电话到宿舍,找不着人。大家不知如何解释,躲着不见她,最后将我推出来了。

在食堂,电视里放着灌篮高手,许多在对面一片沉默,打来的几道菜由热变冷,我一直絮絮叨叨:不会有事的。

许多低着头说:大饼喜欢的还是黄莺吧?我听说他去筹钱给黄莺。

我脑子嗡一声,虽然跟自己没关系,也有一种想死的感觉。

许多站起来,给我一个信封,说:这里有两千块钱,你帮我交给大饼。他不用还我,也不用再找我。

她走的时候,问我:大饼是你兄弟,你说他有没有真的喜欢过我?

我说,可能吧。

我不敢看她,所以也不知道她哭了没有。

后来大饼没有和黄莺在一起。他消失了一个礼拜,变了模样,隔三差五酗酒,醉醺醺回宿舍,不再玩表白这个游戏。

青春总是这样,每处随便触碰一下,就是痛楚。

他没找女朋友,许多同样没来找他。

晃过大三,晃过实习,晃过毕业论文,我们各奔东西。几年后,我经历短暂的北漂,重回南京。

大饼是杭州一家公关公司的总经理,他出差到南京,拖我去一家富丽堂皇的酒店吃饭,说反正公款消费,都能报销,只要在公关费用限用额内就行。

几杯下肚,他眯着眼看我,说:猜猜我为什么来这里吃饭?

我摇头。

他说,当年我给了黄莺六千块,她没有要。

我说,为什么?

他说,黄莺自己解决的。

我一惊。

他又摇摇晃晃地说,那天晚上,她跟我聊了二十分钟,她找了个有钱的男朋友。

我不做声。

他继续说,妈逼老子心如死灰啊。毕业后才知道,她当了这家酒店老板的小三,每个月给她一万块。还答应她毕业后就扶正。有钱人的话哪里能信,真毕业了,老板不肯离婚,只是替她安排一份工作。

大饼神秘兮兮凑到我耳边,说:她在这家酒店当经理,现在是总经理了。

我问,那她现在?

大饼干了一杯,说,能怎样,继续做二奶呗。

我认真看了他一眼说,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?

大饼一笑,说,我压根不关心,是有人跟我说的。

结账的时候,他扫了一眼账单,嘿嘿冷笑,对服务员说,我们一共吃了三千四百多,账单为什么是五千多?

服务员脸立刻涨的通红,连声道歉,拿回去重算。

服务员走开,大饼醉醺醺地说,喊他们总经理过来,问问她,当年不要我的钱,如今却来黑我的钱?

我摇摇头说,算了,何必,你何必见她。

大饼定定看着我,拍拍我肩膀:兄弟我听你的,这事就算了。别以为我不晓得,许多给我的信封里,里面是两千块,不是四千块,另外的两千是你丫贴的吧?

我也嘿嘿一笑。

大饼掏出喜帖给我:你一定要来,你的份子钱两千块,五年前已经给过了,别再给了。

我一看喜帖,新郎大饼,新娘许多。

他乐起来,醉态可掬:告诉我黄莺怎样怎样了的,就是我太太许多。

我说,她们是室友,知道这些不奇怪。

大饼一挥手:兄弟我跟你说,女孩如果说我们不合适,我不喜欢你,也许我还会痛苦良久。只有她说,我要去当二奶,我只想嫁豪门,我就爱劈腿,那才是给对方最大的解脱,这样的女人能爱吗?所以你不明白,我是多么感谢最后有这样的答案。

因为表示歉意,酒店送了一张贵宾卡,消费八八折。大饼说自己不在南京,就留给我用吧,填了我的资料。

司机将大饼弄回宾馆,我找家酒吧喝了一会。

我想,有机会,就要听大饼和许多,他们亲自讲这个终究美好的故事。

第二天酒店按照贵宾卡资料给我打电话过来,说为表达歉意,准备了一份礼物。我说礼物就不用了,你能不能告诉我,你们现在的总经理是谁?

对方报了个名字,不是黄莺。

我不死心,说,会不会是你们总经理换了名字,你想想看,是不是叫黄莺?

对方笑着说,我们总经理是个男人,已经做了三年多,就算换过名字,以前也不会叫这么女性化的。

两月后,暴雨。奔赴杭州参加大饼的婚礼,差点被淋成落汤鸡。

我看到了许多,依旧小巧乖顺。

在叙旧的时候,许多偷偷和我说:你们去了黄莺的酒店?

我点点头。

许多看着我,眼神突然有些伤感,说:“毕业那天大家喝了好多酒,我哭得稀里哗啦。黄莺问我,为什么不同大饼在一起?我说,他喜欢的是你。她说,他现在怎么样?我说,跟我一样,一塌糊涂吧。黄莺抱着我,然后我们又喝了好多,她说,许多你要好好的。我说,一定会的。她抱着我一直哭,眼泪把我肩膀都打湿了。她一边哭,一边告诉了我这些事情,给酒店老板做二奶的事情。”

许多沉默了一下,说,其实到现在,我依旧挺不能接受的,她为什么会选择这么生活?

我的脑海里,恍惚浮现这么一个场景。

柔弱干净的女孩子,在学校广场的台阶,满身冷冰冰的夜色,倔强地和男孩子说,不要你的钱,我有男朋友。

然后她开放在别处。

在这处,人们簇拥着大饼,把他推进许多,两人拥抱在一起,笑得如此幸福。

不管谁说的真话,谁说的假话,都不过是一张岁月的便签。雨会打湿,风会吹走,它们被埋进土地,埋进你行走的路边,慢慢不会有人再去看一眼。

我们走在单行道上,所以,大概都会错过吧。

季节走在单行道上,所以,就算你停下脚步等待,为你开出的花,也不是原来那一朵了。

偶尔惋惜,然而不必叹息。

雨过天晴,终要好天气。世间予我千万种满心欢喜,沿途逐枝怒放,全部遗漏都不要紧,得你一支配我胸襟就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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