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雪一个人甩着包去旅行了,兰州、成都、西藏、尼泊尔。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艺女青年,她在她姑姑公司呆了四年说辞职就辞职,她2岁不到就被他爸爸抱去听崔健演唱会,她的qq好友印象清一色的“酒神、酒仙、千杯不醉”,她骂人比好好说话有道理,她之前最鄙视去哪儿胸前都挂个大炮头相机的衬衣文青。第一回短信说跟两个捷克人在喝酒,第二回电话说在山顶呢你丫别吵给你听松针随风哗哗哗的声音,第三回说有人在后院儿弹吉他。
你得需要一个人的独自旅行,将自己扔进陌生中的勇气。它让你见世面,不得不因为食物、语言、路线的问题不断与陌生人发生交谈,聚精会神地同自己灵魂独处,让你在危险和未知中拓宽舒适圈。你只有跳开自己的生活,用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,才更懂自己这么一个人。
我呢,我喜欢旅途中的人。在古城,接下来要继续赶路,匆匆退房。发现手机充电器落在客栈后回去取,他们说打扫房间没看到。我说不可能,争论半天,他们懒得理我了。趁他们不注意溜上楼,敲房间门。穿印着变形金刚大花裤衩的高个儿男孩开了门,他打着赤膊,见到我立马关上。一分钟后打开,穿戴整洁,“有事儿吗?”我说我是之前的房客,我手机充电器丢这儿了。后来,他撅着屁股趴在地上,从床底下给我捞到了。我站门口道谢,他满头大汗说不用。客栈老板正上楼,瞧见了我,大斥:“我们要你充电器干嘛,都说没看见了!打扰其他房客我们怎么做生意!下去下去。”男孩从屋内探头说,她是我朋友。
一群不识的人上山,有男有女有老有少。在山脚小镇,两对恋人决定比赛背媳妇。山脚到山顶,一路小跑而上,其他人也簇拥着起哄。到了山顶,男生气喘吁吁,笑着喷雾气,说话都不利索了。摘了相机拍日出,拍女朋友,再摘了相机拥吻。空气湿湿的,酸奶一样冻又凉。夜里寒气逼人,德国人向一位穿马甲的壮汉讨二锅头,两块五一瓶的酒,只为暖身子。喝一口,跺跺脚,大笑碰一下。上山时有位老爷子嘴硬,称身体二十八岁,混在年轻人中间步行上山。结果越落越远,他说我歇会儿跟来!不肯承认最后其实乘了电缆。凌晨,山上的公路是幽蓝色,天光也是。一群年轻人敞着衣襟从山上冲向山脚。卡车司机经过,莫名其妙瞟一眼。也许还横穿了一只猴。
我们总有千万个借口去远方,远方救得了你吗。这个时代,旅行的意义被过于夸大。跟心上人有摩擦了,跟上司有矛盾了,对生活没兴趣了,受到巨大打击了,甚至跟老师顶嘴了班长把我写进班级日记了地理考砸了,最后大家都背起背包汇入旅途。在生活一团糟的情况下,旅行是为了缓一缓,回去重新处理烂摊子。不是意味逃跑。
我去的地方不多,也不浪漫,寻常城市居多。大家互不相识,坐同一辆大巴,拼一个桌子吃过饭,火车上相约在下一站买啤酒,编绕口令和冷笑话逗一圈人,嗓子哑的时候递来一枚皮蛋,听鬼佬讲胳膊上美少女战士纹身的来历,乐手被坐的七歪八扭但异常安静的大家围在中间深情低唱,最棒的是分手的时候大家都不问电话。好时光总是短,停在当下,别去贪心复现的际遇。
吃好吃的,看好看的,玩新鲜的,见有意思的陌生人,这是旅行的意义。也是人生的意义。
语文课本上有篇古文,居士和旧友吃酒,醉至午夜醒来。步入庭院,寻旧友张怀民。月光盈盈投下树影好似一汪池,粼粼水波。“但少闲人如吾两人尔。”在古代,想见我,来翻三座大山吧。最快的见面工具是几天几夜的马,绑在鸽子腿上的信笺存在诸多变数,一朝被罢免、被流放、被抄家永世不谋面。于是每一回见面都如最后一次般珍重。而现世通讯的便捷和交通的迅猛,让人和人之间变得廉价。古人练就出潇洒心,对突发的灾难和人情的冷退,泯然谈笑间。浓茶转淡,饮到桥断梦断,自然会甘。动辄深入,牵牵绊绊上升到亲密层面需要付出精力和时间去维护,无尽的繁琐会淹没这好情意。
山高水长,就此别过;心晤此间,后会有期。
我理想的情谊是大家醉在当下,不问出处不问去处,煮酒饮尽各自披上斗篷钻入雨中。
近期阅读许多蔡澜先生的文章,免不了重复提他。他同金庸、倪匡、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,均是有意思的老头儿。他在书里调侃,我家常有不速之客,下次黄霑兄三更半夜摸黑上来,也有东西给他吃,话说这本书出的时候,黄霑兄,尚在人世吧。他还在《日本玩意》里写:“想不到这次去北海道,在便利店中找到心目中的火柴。两盒包在一起,卖100円,6.6港币。盒上画着一只燕子。有时候帮了人家一个忙,对方一定要送些礼物。只见过一两次面的,问我要什么,我会说要一把日本米;熟一点的,要一根萝卜;最好的朋友,要一盒火柴。情重嘛。”
为什么不邀一块儿上路,为什么不凿漂亮的誓言,为什么不绑架背叛的人,为什么身披婚纱的人挽着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都是“永恒”,为什么不信任,为什么热热闹闹终要散,为什么来了又走,能不能不走。
宝贝,归途各异,没人能陪伴你呀。
文/野象小姐